皮下之芳 - 第5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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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舒扬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孟家臻,他不再满足于平日里扮演的母亲的好儿子,他从舞台剧中越走越远,戴上假发、穿起裙子,为剧中一段反串作额外的准备。二人关系也如火如荼,爱意猛烈。
    然而就在公演的日子即将到来之前,意外突然降临了。
    孟家臻远在北京的妻子,方静娴,来到了运城。
    孟家臻早在北京当老师时就已与方静娴结婚,他们的婚姻并不美满,婚后四五年都没能怀上孕,再加上孟家臻被调走的事情,两人关系更为紧张。
    方静娴此番主动前来,原本是想挽回这段濒临破碎的婚姻。她在学校门口等丈夫下班,却意外看到孟家臻与一位清秀的年轻男子并肩走出校门。
    女人的直觉一向是很准的。
    当她上前挽住丈夫时,她清楚地从那个年轻男人脸上看到了一种错愕的、难堪的表情,同样,她的丈夫反应也十分不自然。
    这天所见,便在她的心中扎下了一根刺。
    方静娴在良城留了下来,住进孟家臻的单身公寓。每天,她都提前做好饭菜,装进便当盒里,送去学校给丈夫。每一次,她都能在办公室里见到舒扬。
    起初她只是暗中打量这个清秀的年轻人,可随着时间的推移,她听到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。从其他老师口中,她得知舒扬和孟家臻走得很近,而且那个舒扬似乎有些不太正常。那位老师说这话时表情嫌弃,她追问“不正常”是什么意思,对方便压低声音,凑到她耳边:“听说是个二椅子呢。”
    此后她格外关注这个舒扬。
    孟家臻忙于舞台剧排练,常常深夜未归,某个夜晚,她终于按捺不住,循着丈夫的行踪来到剧场。那扇门只是虚掩着,她轻轻一推——
    舞台空无一人,煞白的顶灯垂落,两道人影在那光影交叠之处紧紧纠缠,仿佛世上只剩他们彼此。
    自从得知孟家臻已有妻室后,舒扬与他爆发了无数次争吵。他无法接受,那个他深深爱着、以为也深爱着自己的人,是别人的丈夫。
    可爱情就像毒药,叫人清醒地痛苦着。
    他们的关系在矛盾与愧疚中渐渐变得扭曲。舒扬一边麻木地听着孟家臻低声诉说爱意,一边又恨自己无法抽身。他开始直视自己,直视这段不堪的感情。
    但他万万没想到的是,命运会以如此残酷的方式重演,就像多年前在中学器材室被撞破秘密的那刻一样,这一次,他全部的秘密与不堪都被孟家臻的妻子亲眼目睹。
    翌日,方静娴闹到学校,将舒扬的行为公之于众,张贴在布告栏上。
    舒扬被停职、辞退。
    这天晚上,他像往常一样回到家中吃饭。母亲也像往常一样,不厌其烦地数落他:“头发怎么又留长了?一点不像个男人!相亲又不成,叫我以后怎么在邻居面前抬得起头?”
    舒扬彻底爆发了。他向母亲坦白自己是同性恋,将学校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,包括他刚刚失去工作的事实。
    舒母狠狠给了他一耳光,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抓起餐桌旁的椅子,朝他砸了过去。
    从这一刻起,儿子的存在已经不及她在外人面前的脸面重要。
    舒扬冲出家门,满脸是血地奔向那个唯一能容下他的地方——
    地下剧场。
    在漆黑空荡的舞台上,他穿着被血染红的白衬衫,开始表演那场即将公演的独角戏,倾尽全力演绎自己的角色,直至倒在地上。
    公演之日终于到来。化妆间里,舒扬坐在化妆镜前换好妆容,当他上场前,拿起那把道具枪时,动作一顿。
    大幕拉开。
    舞台灯光温柔地落在舒扬身上。
    他如同浸润在羊水里一般,自在、自由,仿佛在另一个世界他的人生本来就该如此。
    演出顺利进行到最后一幕,主角需要举枪自尽。
    舒扬站在舞台中央,眼神缓缓掠过台下。
    他看见了坐在第一排的方静娴。
    那一刻,他的心像是被人拨动了某个开关。
    也许,所有的羞辱、背叛与绝望都不再重要了,也许,他唯一能做的,就是让自己在最耀眼的时刻结束。
    一切落幕吧。
    他举起枪,抵在太阳穴。
    枪声响起,在悠扬的乐曲声中,画面回到影片最初的那个长镜头,绿树、清晨、蝉鸣,穿着白衬衫的年轻教师,正走向教室。
    就在他即将在门口大喊一声“安静!”的时候,画面戛然而止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多年后,汤遇再度重看《譬如朝露》时,觉得这部电影基调有点太灰暗了。
    当然它在那个年代是惊艳的、先锋的,第一次有人用如此冷峻的笔触揭开少数群体的生存困境,可能也正是因为譬如朝露的成功,后来无数同性题材的电影都竞相模仿,落入了悲剧模板。
    但他敢肯定的是,周竞诠一定是从舒扬的行为中得到了什么启发,才做出那样的决定。
    自洗车行那天起,打给钟毅文的这通电话,他一直犹豫着,犹豫到《春坎》杀青,犹豫到《鹦鹉螺》在国际影展亮相,拿到提名。
    最后,这通电话拖到他即将走上威尼斯的红毯。
    灯光璀璨,喧嚣如潮。汤遇刚换好礼服,坐上一辆前往红毯的加长轿车,就在这时,他的手机响了。
    屏幕上跳出钟毅文的名字。
    这与他多年前在日本接到汤宗玉出事的那通电话时一模一样。
    华丽的后台、热闹的喧嚣,一通足以改变人生的来电。
    “喂?”
    电话那头的声音平静、冷漠,毫无波澜。
    上帝似乎在跟他开着同一个玩笑。
    “汤遇,我很遗憾地通知你,你的那位朋友,跳楼了。”
    若当初汤宗玉的离世让汤遇从一个孩子被迫成长为成年人,那么从这一刻开始,他才真正从零岁起步,开始学习成年人的功课。
    此后他翻阅了世上所有关于爱情的大道理,演绎了无数别人的爱恨情仇、悲欢离合。
    他以为只要自己演得足够多、体验过,就理解了,释然了。
    可现实不是这样的,现实是仍有一个问题像烧红的烙铁般拷问着他,让他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,无法入眠:
    为什么上天给了他们如此多的缘分相遇,却不肯再给他们一点名分相爱?
    他不明白自己对那个人的喜欢、或者说是爱,有这般不堪吗?难道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就已经注定是这个结局了吗?
    他一直以来的自傲、自负、自信,都在那通电话后被彻底击碎。他终于明白,所谓上帝的偏爱,不过是他自编自导的一场戏。
    上帝从未特别眷顾过汤遇。
    汤遇和千千万万个渴求爱、却不得爱的人一样,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土。
    他和那个人之间生来隔着天堑鸿沟,隔着道德世俗。
    而他自己,也是那些被命运压弯脊梁、四肢软弱的懦夫之一。
    即使他不想放开那双手,迟迟没有拨出那通电话,一次次为那份迟疑寻找借口。
    那个人却先他一步放开了手。
    ——且用生命的重量将他推开。
    他恨对方的决绝,恨他竟能做出那样的选择。
    在此后漫长的无尽岁月里,这份恨一点点膨胀,一度让他以为恨的效力,已经将爱的底色完全抹除了。
    可汤遇很傻。
    他不知道是——那东西其实早在他体内扎根,从四肢百骸蔓延,生出无数细小而隐秘的倒刺,即便你用刀剜,用针挑,也无法将它分离,即便隔着无数层衣裳,隔着柔软的皮肉,它仍在呼吸,在脉动——因为那东西早已渗入血液,埋入细胞,成为骨肉深处,难以剔除的,皮下之芳。
    第50章 前往未来
    “汤儿……睡着了?”
    “汤儿?!”
    “汤遇!醒醒——!”
    巨大的喊叫声将汤遇从梦境中拽了出来。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他迷迷糊糊睁开眼,首先看到的,是石雨那张离得过分近的大脸。圆鼻头、下垂眼,像条狗似的凑过来。其次,他看见了天花板上晃得他眼花的光球,然后四处一看,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皮沙发上。
    此时此刻,他才想起来,自己是在一间club里,他被石雨叫来参加某位“唐少”攒的局,而他今年——
    三十岁。
    “丫的终于醒了……一直嘟嘟囔囔的,把我吓够呛。”
    包厢里空荡荡的,就剩他们俩。
    “做梦啦?”石雨弯腰探着脸。
    “没有……”汤遇哑着声音回了一句。
    石雨说得没错,他的确做梦了,做了一个很长的梦。梦到了以前的人,以前的事,‘汤遇’从孩子变成大人,从学生一路走到舞台中央,成为万人瞩目的大明星——这个梦太长了,长得让他以为自己又活了一遍。
    “梦见哪个老情人了,还不如实招来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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